《金瓶梅词话》的版本与文本:《金瓶梅词话校读记》序2
2010/4/9 点击数:1385
[作者]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
[单位]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室
[摘要] 三、为建立《金瓶梅》新文本而努力:说散本《金瓶梅》基本保持艺人本词话的故事内容和叙述形式,具有较高的可读性,这是流行明清两代的主要原因。但是说散本也有一些重大的缺陷,使我们无法给予太高的评价。第一,说散本没有较好的补足原缺的五十三至五十七回。文士们曾长期搜求而无所获,最后书商以『陋儒』续补的『这五回』顶替。补作当然不容易,但由同时代人捉刀,还是比较容易的。既然高鹗可以将曹雪芹的《红楼梦》续上后四十回使成全璧,我们对明季文士的要求并不算过份。
三、为建立《金瓶梅》新文本而努力
说散本《金瓶梅》基本保持艺人本词话的故事内容和叙述形式,具有较高的可读性,这是流行明清两代的主要原因。但是说散本也有一些重大的缺陷,使我们无法给予太高的评价。第一,说散本没有较好的补足原缺的五十三至五十七回。文士们曾长期搜求而无所获,最后书商以『陋儒』续补的『这五回』顶替。补作当然不容易,但由同时代人捉刀,还是比较容易的。既然高鹗可以将曹雪芹的《红楼梦》续上后四十回使成全璧,我们对明季文士的要求并不算过份。当然,正统文人对于像《金瓶梅》艺人本这样的俗文学,也许真的无能为力。其次,说散本发展了艺人本词话的消极面。《词话》并非淫书,但确是有一些淫秽的性描写,也许这是大众消费性通俗文学的特点,所谓『不亵不欢』。不过,《词话》这类描写也像征歌逐舞、酒筵宴会一样,只是作为感官生活的一部分,并无着意渲染。但到了说散本,却统统上了]标题,甚么『香腮偎玉』、『露茎独尝』、『带水战情郎』、『露阳惊爱月』、『哭躲温葵轩』、『解渴王潮儿』、『銮淫少弟』、『暗续鸾胶』、『戏金钏』、『烧YINHU』等等,而且一一出相,成为春宫图,《金瓶梅》淫书的恶名,主要是说散本造成的。最后,说散本不仅删词曲,还大删细节。影响原书的实感、丰腴和多姿。词话底本讹误多,正确的做法应是仔细校勘,去误存真,尽量恢复其原来面目。说散本编纂者不此之图,却把费解的地方干脆删掉,为『通』而牺牲『真』。《校读记》中有很多例子。如第七回,是《词话》摆脱对《水游》的傍依,展现独立的叙述风格的一回文字,对话生动而人物性格活现。说散本删简,已近于『陋』的地步。
幸好词话本留传下来了,使我们得以对照,看到说散本的善与不善。 徐朔方先生说,词话本重新出现以后,崇祯本、竹坡本“就不再有它以前那样的重要性”,[10]这是正确的论断。
《金瓶梅词话》在文学史上是划时代的,它是写实主义的原创性的母体文学。它提供的不是像我们在《三言)所看到的某些社会生活片段,而是近乎照像式的社会生活全景和原型。《词话》的生活容量没有哪部中国古典小说能望其项背,它的言语是当时说书艺人的白话,鲜活生动,在古典小说中只有曹雪芹的《红楼梦》可并驱争先。但是艺人本《词话》讹误太多,作为一个读本,即使是知识阶层也难以接受,所以终于沈沦。议论不能代替文本,要显词话本的好,就要清除它身上的污垢。也许正因为认识到这样的道理,一九三三年古夫小说刊行会出版《新刻金瓶梅词话》后,许多学者即投入了校点、整理这本书,为建立新的《金瓶梅》文本而努力。
一、郑振铎校点《金瓶梅词话》,分刊于其主编《世界文库》第一至十二册(上海生活书店,一九三五年五月一一九三六年四月)。以三孝慈藏崇祯本校勘,有详细校记。删去秽语(注明宇数)。因《世界文库》停刊,只刊出三十三回。相传删节标点出自传东华手。
二、施蛰存校点《金瓶梅词话》,一百回,五册,上海杂志公司『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第一辑第七种』,一九三五年十月印行。全书分段、标点(句号、引号、冒号)。问改正明显错字(有误改),删去秽语,注明字数。据传此书是公司出钱雇人校点,施垫存只负责删秽语。中央书局用同一纸型印作襟霞阁『国学珍本文库』第一种。此本校点水平不差,战后还翻印过,是流传较广的词话本。
三、刘本栋校订《金瓶梅》,一百回,台湾三民书局『中国古典名著』本,一九八○年三月印行。无插图。经过半个世纪的战乱、政乱,《词话》文本的整理在台湾地区重新出发。一九六五年,美国将原北京图书馆的《词话》原本交给台湾,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后将之影印出版。刘本、增本都在同一年面世。刘本全书分段、标点;删秽语(未注字数),书后附简单释词。此本最大特点,一是虽没有出校记,却据崇祯本、竹坡本、甚至《占本金瓶梅》来改正《词话》的一些错误。二是统一一些字词。如人称代词的多数,本书用『每』、『们』,刘本统一为『每』。用现在流行的字词代替至今已不流行的书中一些早期白话词语。经过整理,《词话》的可读性提高了。如果说,《金瓶梅词话》过去的读者只限于文史研究者和较高文化程度者,刘本则将之推广到广大的具中等文化程度的读者。所以,直到今天,刘本仍是海外华语区拥有最多读者、比较易得的《金瓶梅词话》文本。
四、增你智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全标点本《金瓶梅词话》,一百回,三册。附魏子云《金瓶梅词话注释》三册。一九八○年底印行(魏注版行已到一九八一年五月)。全文无删节,插图二百幅,巷首有侯健《金瓶梅论》、毛子水《序》、魏子云《导读》。卷末附《金瓶梅编年纪事》、《古(俗)今字对照表》。被认为『是一种基本匕忠于原刻本的排印足本』(巴蜀书社,《金瓶梅大辞典》)。本书之标点较准确、生动,相信出自魏子云手。笔者曾问过魏先生,魏先生说是三位年轻大学毕业生搞出来的。但是,既然有毛子水序在头上,店老板谢成均岂敢掉以轻心。笔者相信,最后校定者是子云先生。
五、校勘与整理
梦梅馆本的校勘与整理,悉见于《校读记》。这裹只做一些简要说明。
校勘目的是去伪存真,提供一个正确的接近原著的《金瓶梅词话》文本。本书以日本大安株式会社配本为底本,覆以北京图书馆藏中土本的两个影印本、即古佚小说刊行会本和联经本,遇有疑难则核对现藏台北故宫原本,《校读记》称『馆本』。梦梅馆本虽然以大安本为底本,并不完全放心。因为我们并未见过大安本的底本栖息堂本和慈眼堂本。对于大安本卷末所附之《修正表》开列三百八十五字,判读的根据是甚么,也不清楚。所以梦梅馆本对底本大安本,仍逐字用馆本核校,务求文本一字不误。
梦梅馆本参校以下几种本子:
1、《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日本内阁文库藏本,台湾天一出版社影印;北京大学藏本,北京大学出版社影印。《校读记》中称『崇本』。两者有差异,前者称『东崇本』,后者称『北崇本』。
2、《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在兹堂本,台湾里仁书局影印;崇经堂本,香港文乐出版社影印。《校读记》中称“张本”。两者有差异,前者称『大字张本』,后者称『小字张本』。
3、《绘图真本金瓶梅》、《古本金瓶梅》、《重编古本金瓶梅》,在版本上遇到疑难,须疏通某些字句时作参考。《校读记》中称『真本』、『占本』、『古别本』。
在校点过程中,我们还参考了多种近人校点的词话本:
l、《世界文库》本《金瓶梅词话》,郑振铎校点,一至三十三回。《校读记》中简称『郑本』;
2、中国文学珍本丛书本《金瓶梅词话》,施蛰存校点,一百回。《校读记》中简称『施本』。
3、中国文学名著本《金瓶梅》,刘本栋校订,一百回。《校读记》中简称『刘本』。
4、全标点本《金瓶梅词话》,台湾增你智文化有限公司出版,一百回。《校读记》中简称『增本』。
5、中国小说史料丛书本《金瓶梅词话》,戴鸿森校点,一百回。《校读记》中简称『戴本』。
6、《校注金瓶梅词话》,白维国、卜键校注,一百回。《校读记》中简称『白卜本』。
以上属于版本部分。此外,校勘中遗参考了文献书籍共四百多种,见卷末《弓用书目》,这襄不一一列举。《金瓶梅》本为书会才人一类中下层知识分子编撰的说唱段子,今本《词话》还是吃开口饭的识字不多的民间艺人记录的底本。据校勘提供的木料,底太是个小开抄本,每半页约八行,每行十五至十九字不等以十六字为主。艺人的『说话』用的是鲜活的口语,流畅而生动,否则无法吸引听众。有些方言工语本来就有音无字,加上记录者识字不多,于是底本便大量出现生造字、破体丰、谐音字,形成“语无定音,字无定体”的现象。如『早是』,是方言词,意同『幸而』,但书中往往写作『早时』、『到是』;『比是』意同『既然是』,本书又写作『比时』、『彼时』、『彼是』。『变卖』是常用词,又作『辨卖』、『便卖』;『常住』是释道用语,又作『常署』、『长住』。这当然大大增加阅读的困难。梦梅馆本在整理中首先将之统一。凡书中字辞有两种以上写法,我们将别字统一于正字,已不流行的俗写统一于现在仍通行的正写。『一发』、『益发』、『越发』、『亦发』『已发』,前面三个辞语仍通用,后两者已被淘汰,词典都查不到,我们将之并人前者。又如『赚』、『撰』、『转』,统一作『赚』;『一定』、『已定』、『以定』,统一于『一定』。
《词话》使用的非通行字辞,如同时代别的书籍已使用通行字辞,我们加以援用。如烹煮之『炖』,本书作『顿』、『』、『焞』。但崇祯八年之《帝京景物略》已用『炖』,以后为《红楼梦》沿用至今。所以我们统改为『炖』。『躺』,《词话》作『倘』、『𢮐』;『趟』作『荡』、『汤』。近世已普遍用『躺』和『趟』,所以统作『躺』、『趟』。又如、『忔 』、『肐 』、『肐膊』、『肐胆』、『肐蒂』,一共五种写法,我们统一现在通行的『疙瘩』。
有些词语,如『服侍』、『服事』、『伏侍』、『扶持』,可能含意不尽相同,而且词已见意,则不作统一。同样道理。如女阴,本书除『牝』,也作『毽』、『秕』、『秘』,男阴作『髠』、『?』,反正是有毛的东西,也不统一。
底本的整理,另一项是区分。打谈的记录,广泛使用同音和近音字,实际就是别字。所以有人戏言《金瓶梅词话》是记音小说。如『交』,又兼作『教』、『叫』、『较』、『皎』、『胶』;『相』兼作『箱』、『镶』、『厢』、『想』、『向』、『像』,其中又『厢』、『镶』、『箱』代用;『稍』兼作『俏』、『捎』、『梢』、『艄』;『吊』兼作『调』、『掉』、『丢』;『甸』兼作『钿』、『垫』、『填』;『里』兼作『哩』、『里』,三者又相互代用。底本的整理,就是尽量将之分析,还原为本字。
《金瓶梅词话》是一部新兴的平话,也是晚明一个重大的文化遗存。我们可以从历史、社会、文化、文字、语言……等各个方面进行发掘,阐释其意义,评论其价值。但它首先是一部通俗文学作品,它的核心价值也在这里。像《水浒传》、《红楼梦》一样,《金瓶梅词话》也应有不同的文本。李申先生告诉笔者,他有一个『一字不改』的词话本准备出版。这就非常好。在某种意义上这样的本子可兼作校勘学、注释学的教材。笔者因应自己的条件,整理此书目的比较单纯,旨在结合校勘,将书中的词语适当规范,使具有中等文化水平以上的读者,能领略、享受这份珍贵的祖国文学遣产。
笔者校点《词话》凡三易其稿,《校读记》之增删修改不知其数。语云『书三写,鲁成鱼,帝成虎』,在书稿付刊前,曾拟将所有引文核对一遍,但因身体条件已无这个能力。读者诸君援用时,务请核检原书。
注释:
[1]段玉裁《韵经楼集·与诸同志论校书之难》,清嘉庆刻《韵经楼丛书七种》。
[2]梅挺秀《新刻金瓶梅词话后出考》(北京,《燕京学报)新十五期,北京大学出版社,二○○二年)。
[3]联经本《金瓶梅词话·出版说明》(台北,联经出版事业有限公司影印本《金瓶梅词话》,一九八六年)第一册首页。
[4]于凤树《金瓶梅版本概说》(吉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编《金瓶梅艺术世界》,吉林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一年)页295—306。刘辉《金瓶梅主要版本 所见录》(《金瓶梅成书与版本研究),辽宁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六年)页87。
[5]大安本《金瓶梅词话·例言》(东京,大安株式会社影印配本《金瓶梅词话》,一九六三年)第一卷首页。
[6]长泽规矩也《金瓶梅词话影印的经过》(黄霖、王国安编译《日本研究金瓶梅论文集》,齐鲁书社,一九八九年)页83-88。
[7]韩南《金瓶梅的版木及其它》(丁贞婉译,台湾国立编译馆馆刊第四卷第二期,一九七五年)页193-228。
[8]张竹坡《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张竹坡《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台湾里仁书局影印在兹堂本,一九八○年)回前杂说。
[9]吴晓铃《金瓶梅词话最初刊本问题)注释[5](香港,《明报月刊》一九八九年四月号)页86。
[10]徐朔方《论张竹坡金瓶梅批评》(徐朔方《小说考信编》,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七)页255—267。
[11]梅节《金瓶梅成书于万历的新材料》(《稗海新航一一大连明清小说第二届国际际会论文集》,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一九九六)页188—196。日本研究金瓶梅著名学者荒木猛先生有《金瓶梅执笔时代の推定》刊一九九四年《长崎大学教养部纪要,人文科学篇》第三十五卷第一号,排比官哥、李瓶儿、西门庆丧葬八个月、日干支,推定金瓶梅执笔时代在隆庆以后。蒙荒木先生寄来此文『别刷』,特为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