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航
2012/1/16 点击数:64
[作者] 曹旭
[单位] 曹升之(曹旭)博客
[摘要] 正与人说话,仰头一看,落日,已经溶化了金箔;暮云,也合起了壁幛;血色的黄昏,有灯亮起来。
归 航
岁末了,要过年了。从日本——归航。
一
正与人说话,仰头一看,落日,已经溶化了金箔;暮云,也合起了壁幛;血色的黄昏,有灯亮起来。
两岸越来越宽,越来越阔,灯火渐渐地密了,又稀了,至来岛海峡,已是半夜。
来岛海峡大桥梦幻一般,飞在半空,连接九州和本州;在两个州之间,搭起节日的彩门,日本最长的桥,也是世界上最长的桥之一——看不清它的边缘。
桥下,灯光如昼的船从远处赶来;桥中,通体透明的高速电车奔驰着赶来;桥上,有光柱触须的甲虫成串地赶来——汽车——桥成了约会的地点。
此时,颤动的大桥、激荡的海水、长鸣的汽笛、欢呼的人群,天地间合奏起神奇的音乐。
二
第二天,天气晴朗。
突然,有几只水鸟,在波浪和阳光上高高地跃起——腾飞。那是一条条晶亮的弧线——比大海的蓝光更强烈——飞起,落下;再飞起,再落下;落在海里,沉没,一个生命消失了;又一个生命跃起,周而复始。我一次次悲哀地看着,无法挽救它们,在孤立无援的大海上,任何挣扎,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
海底,是世界上最宽阔的眠床,不用说小鸟,就是泰坦尼克号,也如芥末,大海也有足够的空间,让它舒舒服服地敞开四肢、躺在海底,任五颜六色的鱼,在它的残骸中优雅地来回穿梭。
这是什么鸟呢?
是精卫鸟吗?
无奈得无法诉说,便去问船员。
船员告诉我:“那不是鸟,是飞鱼。”
“飞鱼?”我有点不相信。它们原本是鸟吧!落在海里,才成了鱼,飞鱼是飞鸟变的?
为什么成了鱼,还想飞呢?
也许飞鱼的灵魂,始终向往着天空、向往着鼓翼、向往着飞翔——落在海里,不怕。
三
看过飞鱼,回房间,走过卡拉OK厅,听到里面满是喧闹和歌声——一群从扬州去日本劳务输出的农村女孩子,正聚在一起唱歌。
在中介和劳务公司的安排下,她们去日本的工厂里打工,工作很繁重,每月15万日元,但10万给中介和劳务公司拿走了,她们只能拿5万,要吃饭,要住房,本来不够,好在日本老板经常要求她们加班加点,有一点加班费,加起来有6万多,便欢天喜地了。
这是中介、劳务公司和日本人联合起来的残酷剥削。这种剥削,比以前地主对农民的剥削还要沉重。但有这种剥削比没有这种剥削好,在农村,许多人都盼望着这种剥削哩!偶然有一次受剥削的机会,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一年了,她们省吃俭用,扣除房钱和饭钱,已经有了一点点结余,她们揣着余下的钱,高高兴兴地——归航。
在船上,她们正在花钱唱卡拉OK。她们是不小气的,小气的是过去的贫穷。
我也住在三等舱,和她们是隔壁邻居,每次见面,都点头微笑。
她们见我走过来,便邀请我唱“北国之春”;我唱了一遍,她们拍着手说:“你唱得这么好,再唱,再唱。”
她们为我点歌,为我付费;然后争先恐后地为自己的亲人点祝福的歌,分开一年了,她们实在想念。
虽然唱不好,但她们鼓足勇气,想摸一摸从来没有摸过的话筒;翻一翻从来没有翻过的歌谱,唱一支,从来没有唱过的歌曲。在船上,享受一下卡拉OK,这是一种经历、一种情趣、一种向往的生活。
唱过了,消费过了;消费的目的,是为了对亲人的祝福,也证明自己有了钱,唱得好不好无所谓,像飞鱼飞得高不高无所谓。
中国的农村,又宽又阔,又深又厚,就像一片大海,一个人很容易深埋在里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祖祖辈辈都深埋在里面;现在突然有了飞出水面的机会,让阳光把自己的翼,照射成金色、银色的弧线——以一种从未展现过的姿势——飞翔——她们是一群亮丽的飞鱼。
虽然落下来,但有过飞翔的经历,就会渴望羽翼,渴望自由的天空。
四
第二天早餐时候,没有风浪了。日本NHK和其他外国电视台的信号已销声匿迹,中央电视台熟悉、亲切的声音开始播放。昨天早晨的日本料理,也变成春卷、稀饭、榨菜和小馒头——船尾的日本国旗降下来,新升起的是迎着早晨阳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
此时,耳边的语言也发生变化,节目主持人在电视里说普通话,船舱、大堂里的普通话也响成一片。
鸟都变成了鱼?昨天从神户出发时说日语的日本人,现在都说起了上海话,原来他们——“阿拉都是上海人?”快到家乡了,不仅说起了上海话,样子、气质都变了,连笑也放肆起来——上海人喜欢随缘——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在什么地方学什么样子。
最有趣的是,会说几句汉语的日本人,也不说日语,用汉语与船上的人交流了。那景象真有趣,随着船航行,海域变了,国家变了,人群变了——语言的外套也变了。
五
船经东海,从鸡骨礁、横沙、长兴岛、崇明岛右折南下入吴淞口,同室的日本学生扒住窗户,对着一艘艘停在宝钢附近的巨轮——惊呼“伟大”——“伟大”。
随着船的鸣笛,我心里也奏起了《欢乐颂》,但不知为什么,我又皱起眉头来——
昨天离开神户,神户港神女般地冰清玉洁,海水清澈如游泳池的水;到上海后,黄浦江却像一锅面汤水,又浑又黄;远处金茂大厦和东方明珠都生了病,脸裹在沙尘暴黄色的塑料薄膜中,这是怎么回事呢?
还来不及想,挥手向扬州女孩子告别吧!
我们——归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