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阅读·纸本阅读·图书馆阅读 —— 在“中外新阅读论坛”上的演讲
2011/12/5 点击数:792
[作者] 暄喧轩
[单位] 暄喧轩:吴晞论图书馆
[摘要] 本次深圳读书月“中外新阅读论坛”的主题是“新媒体如何改变阅读形态”,邀请国内外专家共同探讨这一大家共同关心的话题。为此,我简单地谈谈数字阅读以及数字阅读与纸本阅读的关系等大家关心的问题,而后介绍一下如何利用图书馆阅读,尤其是如何利用图书馆进行数字阅读。考虑到在座的朋友大多不是图书馆或信息专业人士,因此我会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一些。
本次深圳读书月“中外新阅读论坛”的主题是“新媒体如何改变阅读形态”,邀请国内外专家共同探讨这一大家共同关心的话题。为此,我简单地谈谈数字阅读以及数字阅读与纸本阅读的关系等大家关心的问题,而后介绍一下如何利用图书馆阅读,尤其是如何利用图书馆进行数字阅读。考虑到在座的朋友大多不是图书馆或信息专业人士,因此我会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一些。
先谈谈数字阅读。上个世纪,美国有个著名的图书馆学家兰卡斯特(F. W. Lancaster),他提出了一个“无纸社会”(paperless society)的著名预言:“我们正在迅速地不可避免地走向无纸社会”[1],“图书馆主要是处理机读文献资源,读者几乎没有必要再去图书馆”[2],“再过20年,现在的图书馆可能完全消失”[3]。兰卡斯特发表这一观点时值20世纪70年代末期,我当时初涉图书馆学,受其影响颇大。大约在本世纪初年,曾有一位当年的崇拜者当面询问兰卡斯特,为什么他的这一预言没有如期实现,这位大牌教授的回答是:我的预言本没有错,是这个社会发展错了。—— 典型的美国式的幽默。
我们应该公正地说,兰卡斯特的预言在总体趋向上并没有错,也用不着怪罪社会发展不对,只不过他所预设的具体时间和具体方式上有问题。我们的社会不大可能在某一时间点上,蓦然间变成“无纸社会”,电子图书取代纸本图书要有一个相当长的此消彼长的过程,这个过程现在还远未终结;图书馆也不会在一夜之间消亡,而是在逐渐改变着收藏的内容和服务的方式,以适应时代的发展。任何大趋势式的预言均不可能准确预言具体的时间和方式,就是今天,我们依然不能准确地给出数字化发展的时间表,这点我们是不能苛求前人的。
数字文献是未来发展的趋势,也是图书馆发展的趋势,这个趋势不可改变。今年7月,亚马逊网上书店宣布,其电子阅读器Amazon Kindle的图书销售量首次超过精装书销量[4]。专家们将其解读为“标志性事件”,称电子阅读时代的“拐点”到来了。当然,这一事件是否真的会成为“标志”,还需要沉淀下来再看看,但电子图书、数字阅读一定会取代传统的阅读方式,数字阅读的时代正在到来,则是毋庸置疑的。
多年来一直流行这样一个观点:在电脑、网络和阅读器上读书只是“浅阅读”,只有一卷在手才是读书,才能深入阅读。此乃无稽之谈,不仅缺乏人类文献发展的历史常识,也缺乏对当今数字文献资源的起码了解。从历史上看,人类使用过几乎一切可以用于记载图文的介质,如竹、木、绢、石、草、叶、泥、青铜、陶瓷、兽皮等,直到后来才普遍使用纸张。在使用这些载体的时候,人类的文明都曾辉煌发展,如纸莎草时期的古埃及文明,泥版文书时期的两河流域尼尼微文明,简策时期的商周秦汉文明。而后来之所以选择纸作为文献载体,原因在于其廉价易得。可以肯定,如果有更为廉价易得的载体出现,人们的选择肯定会发生变化,而且这个变化现在已经在发生了,因为已经有了数字文献这种更为优越、便捷、廉价的文献形式。在现有的各种数字资源中,仅就图书馆的收藏来说,就有各个学科的专业论著,有最新的科研学术成果,还有善本古籍等原始文献,这一切岂是“浅阅读”可以解释的?
有意思的是,历史上也曾发生过保守的士大夫鄙视纸张这个“新媒体”的事情。在东汉年间,有个叫崔瑗的官员送给朋友《许子》一书,因为是用纸抄写的,而不是用当时上层社会使用的缣帛(素),就写信致歉。《全汉文》记载了这封信的全文:“今遣奉书,钱千为资。并送《许子》十卷,贫不及素,但以纸耳。”[5] 崔瑗写此信时应在蔡伦造纸成功之后的二三十年,当时社会主流还看不起纸张这个新载体,以至崔瑗还要为“贫不及素,但以纸耳”道歉。这与当今某些所谓的读书人看不起数字媒体何其相似。然而“简重而帛贵”,必为新生的纸张所取代,就在其后不久,至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纸张就成为主要的书写材料。
再谈谈纸本阅读。既然数字阅读的趋势不可改变,那么会不会出现“无纸社会”呢?应该说也不会。纸张和纸本文献当然还会继续存在并发挥作用,不会消亡。但是,如同枪械出现了弓箭还会存在,电灯出现了蜡烛还会存在,汽车火车出现了马匹还会存在,其地位和意义却是不一样的。记得在我幼年的时候,我祖父辈的一些老人很看不惯简体横排的书刊,因此断言我们这一代为此将变得没文化,“数典而忘其祖”。时至今天,事实证明,尽管我本人不够争气,但我们这一代人整体上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比上辈更加没有知识和文化,文明依然以新的形式得到传承。现在每当我听到一些人对年轻人偏爱电子阅读而横加指责时,就会想起幼时的这些杞忧。我相信,即使有一天纸质文献真的消亡,电子文档独步天下,天也塌不下来。
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看到,目前数字阅读尚在发展探索阶段,技术未定型,也没有形成公认的模式。说“未定型”,是指主流技术和主流产品现在还没有在全社会确立,如Amazon Kindle、中国的“汉王”等,虽风靡一时,但现在都还不能断言日后它们能否成为主流产品。刚刚风行的iPad,似有成为主流的趋向,但现在看来下结论也为时尚早。我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现在有些所谓“专家”和商家在玩概念,动辄就打出“阅读革命”或“云阅读”等招牌,“云里雾里”般地忽悠,实质大多是出于商业利益驱动。日前有一家企业请我出席他们新电子阅读器的发布会,号称“阅读革命”。我表示,其产品确实很好,有新意但如果说“革命”,我就不去了,因为实在不靠谱儿。
选择数字阅读还是纸本阅读,在个人来说是各有所好、见仁见智的事,但对图书馆就不一样了,因为涉及到图书馆的馆藏模式和服务方针这样的根本大计,必须要有清醒认识和正确对策。对此,我的看法是:图书馆数字化的发展方向是明确的,但目前图书馆的纸本文献仍然是不可缺少的。
关于图书馆数字文献和纸本文献的关系,现在有许多理论学说,可以说连篇累牍,涉及到方方面面。而我们说目前图书馆的纸本文献还不可缺少,主要是基于以下两个很现实的因素:
1、社会纸质文献资源极为丰富,还没有被数字文献完全取代。图书馆有“传承文明”的社会责任,要为后人留下完整全面的文化遗产,因此不能舍弃纸本资源。这点大家比较容易理解,不需多做论证。
2、读者对纸质文献的需求很大,尤其是公共图书馆,我们不能忽略普通读者尤其是底层民众对传统文献的现实需求。这事关图书馆办馆的理念方针,需要多说几句。
记是在90年代初期,我在某大学图书馆供职,当时这所大学图书馆宣布取消原有的卡片目录,全部采用机读目录(MARC)。这在全国高校图书馆是首家,我们都很以为荣耀,当时在图书馆界也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后来我到美国,得知了另外一个故事:在美国的一家大学,当时也曾计划取消卡片目录,但是因为有一位教授从不肯使用电脑,图书馆最后决定卡片目录依然保留。两种做法,反映了两种态度,两种考量。无疑,后者更具有人文关怀的精神,而不是技术至上主义,不是为技术而技术、为现代化而现代化。
我们今天的图书馆也面临同样的问题。近日上海图书馆公布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纸本阅读目前仍为上海市民的主要阅读方式。这份针对14岁以上上海市民进行的问卷调查称,参加调查的500名读者中,超过60%的人首选阅读纸本书刊,62.58%的受访者希望未来公共图书馆能同时提供更多的纸质资源和数字化资源,只有17.15%的人希望有更多的数字化资源。[6]
深圳的情况基本一致。据深圳图书馆的业务统计,2011年每日在深圳图书馆本馆外借的图书就达1.3万册次,而电子书刊的阅览量每日却只有3800册/篇。全市其它公共图书馆纸本图书的外借量达到日均2.9万册次。也就是说,仅深圳一地的公共图书馆每日就有4万册以上的纸本图书被借出流通,这是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忽略的数字。现代化也好,数字化也罢,其终极目的都在于人,于图书馆来说即在于读者。我们不能因为有人不能熟练使用现代技术方法,就判定他们落伍、OUT,就不顾及他们的需求。恰恰相反,我们更要多为他们着想,不能伤害他们的权益。因此,不管有关数字化发展的理论(也包括我在上文中所讲)有多么正确、多么雄辩,在目前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我们不能放弃纸本阅读,至少在公共图书馆还不能。
公共图书馆是全社会的公共资源,全部公开免费提供市民使用。能够熟练使用好这些资源,是现代公民的基本知识与技能。现代社会号称“信息社会”,公民对信息掌握和利用的能力至关重要。人们常说消灭“信息鸿沟”,怎样消灭?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途径就是利用好图书馆的各种资源。因此,有必要介绍一下如何利用图书馆阅读,尤其是如何利用图书馆进行数字阅读。
利用图书馆读书,与其它的读书途径和方式,如私人收藏、到书店买书、向朋友借书、上网浏览等,是不同的。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最为重要的有两点:一是要学会利用图书馆收藏的各种工具书资源,既有纸本的辞书,类书,大型丛书,百科全书,年鉴,连续收藏的期刊等,也有各种检索用电子数据库,这是其它地方所无法具备的;二是利用好图书馆的系统收藏,同样也包括了纸本文献收藏和数字文献资源。这里仅就第二点再做些解释。
图书馆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建立起完备的文献资源保障体系,为的是给当代提供有保障的系统的文献服务,也为给后世留一份完整的全面的文化遗产。这是图书馆最为重要的社会作用,目前还没有任何其它社会机构在这一点上可以取代图书馆。举例讲,如果某一学科或专题的有关文献有100篇,其研究者或学习者至少要掌握其中的80篇,还不能遗漏核心文献,才算得上有起码的了解。一个阅读者能否真正在总体上掌握文献,也就是能否阅读到这100篇文献当中的80篇,决定了他是否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否掌握了前人的成果。如果真的存在什么“深阅读”或是“浅阅读”的话(我个人是不大赞成这种说法的),是全面掌握文献,还是浮光掠影,就是其分水岭。社会上能够提供这样文献保障的机构只有图书馆。这就是图书馆系统收藏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这样的功能和使命,书店能否完成呢? 不能。书店只能提供当年及近年的新书,甚至只是有销路的新书,不会系统地按照学科、专题来收集和积累文献,也不会提供卖不出去的书刊。上网浏览固然可以获得大量信息,但属未经筛选,垃圾信息充斥,个人往往没有能力甄别利用。那么,凭借个人的收藏和私人途径能否建立起这样文献保障体系呢?应该承认,历朝历代的私家藏书曾经起到过非常积极的历史作用,为文化传承、文献保存和文献研究做出过不可替代的重大贡献,许多重要的学术成果也是以此为依托完成的。但毕竟时代不同了。现在有些朋友热衷于“名山事业”,多年来收藏书刊,乐此不疲,我往往坦率地告诉他们:“雅好”可以,但不大可能凭此解决重大课题,藏书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远在两千多年前的古代社会,对文献数量最为夸张的形容不过是“学富五车”、“汗牛充栋”。即使当时的文献总量如此有限,孔子还要“问礼”于“周藏室”(周王朝的国家图书馆),亚里士多德还要借助“学园图书馆”。可以说,面对今天的出版量和社会信息量,凭借个人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建立起完备系统的文献收藏,只能依靠社会化的分工,也就是依靠图书馆及其它社会文献机构。这就如同生病要找医生,上医院,寻求专业帮助,靠个人买些感冒胶囊之类的只能对付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顺便说一句,我个人从来不搞什么私人藏书,所有的书刊都定期清理,只有少量具有特殊意义的文献,如著者题赠,才会保留在我的书架上。因为我相信,所有的问题均可以依靠各种公共资源解决,不需要靠这些感冒胶囊过日子。
在图书馆的各种资源中,数字文献无疑是最重要、最实用、最具价值的。如果熟练掌握了图书馆收藏的各种数据库,就可以足不出户,而坐拥书城。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深圳读者可以方便利用的一些数字资源。
这张图表(略)展示的是深圳图书馆自建的数据库,共有19个,以深圳图书馆馆藏和深圳本地资源为主,大多是独有的资源。另一张图表(略)展示的是深圳图书馆外购的数据库,共计29项,67个子数据库。总体状况是:中文资源基本齐备,外文资源中重要的综合性数据、大的学科数据也有所收藏,其中包括图书、期刊、报纸、学位论文、会议论文等,也有各种多媒体资料。凡是深圳图书馆的持证读者都可以在馆外通过网络免费使用这些资源。要知道,实现这些资源的远程利用是很不容易的,因为没有一家数据库商会同意将其资源放在广域网上无限制使用,我们通过很艰苦的谈判,还增加了相应的费用,才得以实现。
再看看全市的数字文献资源。几年前,深圳图书馆界的几大“巨头”,即深圳图书馆、深圳大学图书馆和深圳大学城图书馆,而后又增加了深圳高职院图书馆,共同创建了“深圳文献港”(szdnet)。[7]现在收入“深圳文献港”的共有188项数据库(图表略)。可以说,全部中文资源已经齐全,外文数据也初具规模,世界上应用较为广泛的几个学科数据库都具备了。持证读者可以在馆外远程使用这些资源中的大部分。即使这些数据库不够齐备,使用者另有需求,还可以通过各种图书馆协作关系和资源平台,联系利用其它的数据资源,我们均可代劳,而且免费。
为使这些资源能得到有效利用,深圳图书馆曾举办了多期培训班、知识竞猜等活动,网站上还有详细的说明和视频演示。然而有些遗憾,这些资源的利用并不理想。如前文所述,目前深圳图书馆在数字资源的浏览量只有纸本图书外借量的三分之一左右。这说明市民的信息素养还不够高,我们的工作也还有很多欠缺。
朋友们,我们生活在一个日新月异的高科技时代、信息化时代、数字化时代,我们将有幸见证历史文化的沧海桑田之变。数字阅读的产生、发展和演变,就发生在我们的身边,与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而且每日每时都在急剧变幻。为此,我不能确定上文中讲述的是否都是正确的,只能肯定地说:生活在这样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真好!
注释:
[1]、兰卡斯特. 情报检索系统. 北京: 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
[2]、[3]、兰卡斯特. 电子时代的图书馆和图书馆员. 北京,北京科技出版社,1985
[4]、http://it.sohu.com/20100720/n273633602.shtml
[5]、崔瑗. 与葛元甫书. 《全后汉文》卷45,亦见《北堂书钞》卷104,《艺文类聚》卷31
[6]、 http://www.chinanews.com/cul/2011/10-20/3403701.shtml
[7]、http://www.szdnet.org.cn
2011年11月29日演讲,深圳图书馆报告厅
2011年12月4日整理完稿,鹏城暄喧轩